文靖李延平先生侗
李侗,字愿中,南剑人。年二十四,闻郡人罗仲素传河洛之学于龟山,遂往学焉。仲素不为世所知,先生冥心独契。于是退而屏居,谢绝世故,余四十年,箪瓢屡空,怡然有以自适也。其始学也,默坐澄心,以验夫喜怒哀乐未发之前气象为何如。久之。而知天下之大本真在乎是也。既得其本,则凡出于是者,虽品节万殊,曲折万变,莫不该摄洞贯,以次融释,各有条理,如川流脉络之不可乱。大而天地之所以高厚,细而品汇之所以化育,以至经训之微言,日用之小物,玩之于此,无一不得其衷焉。由是操存益固,涵养益熟,泛应曲酬,发必中节,其事亲从兄,有人所难能者。隆兴元年十月,汪玉山应辰守闽,币书迎先生,至之日,坐语而卒,年七十一。
延平答问
「叶公问孔子于子路,子路不对」一章,昔日得之于吾党中人,谓叶公亦当时号贤者,夫子名德经天纬地,人孰不识之﹖叶公尚自见问于其徒,所见如此,宜子路不对也。若如此看仲尼之徒,浑是客气,非所以观子路也。盖弟子形容圣人盛德,有所难言尔。如「女奚不曰」下面三句,元晦以为「发愤忘食」者,言其求道之切。圣人自道理中流出,即言求道之切,恐非所以言圣人。此三句只好浑然作一气象看,则见圣人浑是道理,不见身世之碍,故「不知老之将至」尔。元晦更以此意推广之,看如何﹖大抵夫子一极际气象,终是难形容也。尹和靖以为皆不居其圣之意,此亦甚大。但不居其圣一节事,乃是门人推尊其实如此,故孔子不居,盖因事而见尔。若常以不居其圣横在肚里,则非所以言圣人矣。如何﹖如何﹖
问:「『太极动而生阳』,先生尝曰『此只是理,做已发看不得』。熹疑既言『动而生阳』,即与《复卦》一阳生而见天地之心何异﹖窃恐『动而生阳』即天地之喜怒哀乐发处,于此即见天地之心。『二气交感,化生万物』,即人物之喜怒哀乐发处,于此即见人物之心。如此做两节看,不知得否﹖」先生曰:「『太极动而生阳』,至理之源,只是动静阖辟,至于终万物、始万物,亦只是此理一贯也。到得『二气交感,,化生万物』时,又就人物上推,亦只是此理。《中庸》以喜怒哀乐未发已发言之,又就人身上推寻,至于见得大本达道处,又浑同只是此理。此理就人身上推寻,若不于未发、已发处看,即何缘知之﹖盖就天地之本源与人物上推来,不得不异,此所以于『动而生阳』难以为喜怒哀乐已发言之。在天地只是理也,今欲作两节看,窃恐差了。《复卦》见天地之心,先儒以为静见天地之心,伊川先生以为动乃见,此恐便是『动而生阳』之理。然于《复卦》发出此一段示人,又于初爻以颜子『不远复』为之,此只要示人无间断之意。人与天理一也,就此理上皆收摄来,与天地合其德,与日月合其明,与四时合其序,与鬼神合其吉凶,皆其度内耳。某测度如此,未知元晦以为如何﹖有疑,更容他日得见剧论。语言既拙,又无文釆,似发脱不出也。元晦可意会消详之,看理道通否。」
承录示《韦斋记》,追往念旧,令人凄然。某中间所举《中庸》终始之说,元晦以为「肫肫其仁,渊渊其渊,浩浩其天」,即全体是未发底道理,惟圣人尽心能然。若如此看,即于全体何处不是此气象﹖第恐无甚气味尔。某窃以为「肫肫其仁」以下三句,乃是体认到此达天德之效处,就喜怒哀乐未发处存养,至见此气象,尽有地位也。某尝见吕芸阁与伊川论中说,吕以为循性而行,无往而非礼义,伊川以为气味殊少,吕复言云云,正谓此尔。大率论文字切在深潜缜密,然后蹊径不差。释氏所谓「一超直入如来地」,恐其失处正坐此,不可不辩。
「五十知天命」一句,三先生之说皆不敢轻看。某寻常看此数句,窃以为人之生也,自少壮至于老耄,血气盛衰消长自不同,学者若循其理,不为所使,则圣人之言自可以驯致,但圣贤所至处,浅深之不同耳。若五十矣,尚昧于所为,即大不可也。横渠之说似有此意,试一思索,看如何。
问:「熹昨妄谓『仁』之一字,乃人之所以为人而异乎禽兽者,先生不以为然。熹因以先生之言思之,而得其说,敢复求正于左右。熹窃谓天地生物,本乎一源,人与禽兽草木之生,莫不具有此理。其一体之中,即无丝毫欠剩,其一气之连,亦无顷刻停息,所谓仁也。(朱子自注:先生批云:『有有血气者,有无血气者。更体究此处。』)但气有清浊,故禀有偏正。惟人得其正,故能知其本具此理而存之,而见其为仁;物得其偏,故虽具此理而不自知,而无以见其为仁。然则仁之为仁,人与物不得不同;知人之为人而存之,人与物不得不异。故伊川夫子既言『理一分殊』,而龟山又有『知其理一,知其分殊』之说。而先生以为全在知字上用着力,恐亦是此也。(朱子自注:先生勾出批云:『以上大概得之,他日更用熟讲体认。』)不知果是如此否﹖又详伊川之语推测之,窃谓『理一而分殊』,此一句言理之本然如此,全在性分之内,本体未发时看。(朱子自注:先生抹出批云:『须是从本体已发、未发时看,合内外为可。』)合而言之,则莫非此理,然其中无一物之不该,便自有许多差别,虽散殊错糅,不可名状,而纤微之间,同异毕显,所谓『理一而分殊』也。『知其理一所以为仁,知其分殊所以为义』,此二句乃是于发用处该摄本体而言,因此端绪而下工夫以推寻之处也。盖『理一而分殊』一句,正如孟子所云『必有事焉』之处;而下文两句,即其所以有事乎此之谓也。(朱子自注:先生抹出批云:『恐不须引孟子说以证之。孟子之说,若以微言,恐下工夫处落空,如释氏然。孟子之说亦无隐显精粗之间。今录谢上蔡一说于后,玩味之,即无时不是此理也。此说极有力。』)大抵仁字(近本作『者』。)正是天地流动之机。以其包容和粹,涵育融漾,不可名貌,故特谓之仁。其中自然文理密察,各有定体处,便是义。只此二字,包括人道已尽。义固不能出于仁之外,仁亦不离乎义之内也。然则『理一而分殊』者,乃是本然之仁义。(朱子自注:先生句断批云:『推测到此一段甚密,为得之。加以涵养,何患不见道也。某心甚慰。』)前此乃以从此推出分殊合宜处为义,失之远矣。又不知如此上所推测,以还是否,更乞指教。」先生曰:「谢上蔡云:『吾尝习忘以养生。明道曰:「施之养则可,于道则有害。习忘可以养生者,,以其不留情也,学道则异于是。『必有事焉勿正』,何谓乎﹖且出入起居,宁无事者﹖正心待之,则先事而迎。忘则涉乎去念,助则近乎留情。故圣人心如鉴,所以异于释氏心也。」』上蔡录明道此语,于学者甚有力。盖寻常于静处体认下工夫,即于闹处使不着,盖不曾如此用力也。自非谢先生确实于日用处下工夫,即恐明道此语亦未必引得出来。此语录所以极好玩索,近方看见如此意思显然。元晦于此更思,看如何。唯于日用处便下工夫,或就事上便下工夫,庶几渐可合为己物不然,只是说也。某辄妄意如此,如何﹖如何﹖」
问(近本无「问」字。)熹又问:「《孟子》养气一章,向者虽蒙明析面诲,而愚意竟未见一总会处。近日求之,颇见大体,只是要得心气合而已。故说『持其志,无暴其气』,『必有事焉而勿正,心勿忘,勿助长也』,皆是紧切处。只是要得这里所存主处分明,则一身之气自然一时奔凑翕聚,向这里来存之不已。及其充积盛满,睟面盎背,便是塞乎天地气象,非求之外也。如此,则心气合一,不见其间,心之所向,全气随之。虽加齐之卿相,得行道焉,亦沛然行其所无事而已,何动心之有!《易》曰:『直方大,不习不利。』而《文言》曰:『敬义立而德不孤,则不疑其所行也。』正是此理。不审先生以为何如﹖」先生曰:「养气大概是要得心与气合。不然,心是心,气是气,不见所谓集义处,终不能合一也。元晦云『睟面盎背,便是塞乎天地气象』,与下云『亦沛然行其所无事』二处,为得之,见得此理甚好。然心气合一之象,更用体察,令分晓路陌方是。某寻常觉得,于畔援、歆羡之时,未必皆是正理,亦心与气合,到此若彷佛有此气象,一差则所失多矣,岂所谓浩然之气邪﹖某窃谓孟子所谓养气者,自有一端绪,须从知言处养来,乃不差。于知言处下工夫,尽用熟也。谢上蔡多谓『于田地上面下工夫』,此知言之说,乃田地也。先于此体认,令精密,认取心与气合之时不偏不倚气象是如何,方可看《易》中所谓『直方大,不习不利』,然后『不疑其所行』,皆沛然矣。元晦更于此致思,看如何。某率然如此,极不揆是与非,更俟他日面会商量可也。」
承谕心与气合,及所注小字,意若逐一理会心与气,即不可。某鄙意止是形容到此,解会融释,不如此不见。所谓气,所谓心,浑然一体流浃也。到此田地,若更分别那个是心,那个是气,即劳攘耳。不知可以如此否﹖不然,即成语病无疑。若更非是,无惜勤论。吾侪正要如此。
洲《孟子师说》曰:天地间只有一气充周,生人生物。人禀是气以生,心即气之灵处,所谓「知气在上」也。心体流行,其流行而有条理者,即性也,犹四时之气。和则为春,和盛而温则为夏,温衰而凉则为秋,凉盛而寒则为冬,寒衰则复为春,万古如是,若有界限于间,流行而不失其序,是即理也。理不可见,见之于气;性不可见,见之于心。心即气也。心失其养,则狂澜横溢,流行而失其序矣。养气即是养心,然养心犹难把捉,言养气,则动作威仪,旦昼呼吸,实可持循也。
人身虽一气之流行,流行之中必有主宰。主宰不在流行之外,即流行之有条理者。自其变者而观之,谓之流行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谓之主宰。养气者使主宰常存,则血气化为义理;失其主宰,则义理化为血气。所差在毫厘之间。
志,即气之精明者是也。原是合一,岂可分如何是志,如何是气。「无暴其气」,便是持志工夫。若离气而言持志,未免把捏虚空,如何养得!古人说「九容」,只是无暴其气。无暴其气,志焉有不在者乎﹖更无两样之可言。
知者,气之灵者也。气而不灵,则昏浊之气而已。养气之后,则气化而为知,定静而能虑,故知言、养气,是一项工夫。《易》云:「将叛者其辞惭,中心疑者其辞枝。吉人之辞寡,躁人之辞多。诬善之人其辞游,失其守者其辞屈。」此是泛举世人而言。孟子之「诐」、「淫」、「邪」、「遁」,指一时立言之辈,破其学术。诐辞,危险之辞,如「鸡三足」、「卵有毛」、「白马非马」之类,是蔽于名实者也。淫辞,泛滥援引,终日言成文典,及细察之,则倜然无所归宿。陷,如入于坎窞,无有实地也。邪辞,邪僻之辞,如捭阖飞箝,离远于正道。遁辞,炙輠无穷,不主一说,人见其不穷,不知其「尚口乃穷」也。诐则公孙龙之家,淫则「谈天衍」之家,邪则鬼谷之家,遁则淳于之家,皆是当时之人也。
百家谨案:朱子此说,只要得心与气合,又云「心气合一,不见其间」,延平云「若更分别那个是心,那个是气,即劳攘」,与《师说》所解虽不同,亦略相似,故采数则附此。
尽心者,如孟子见齐王,问乐则便对云云,言货色则便对云云,每遇一事,便有以处置将去,此是尽心,旧时不之晓。盖此乃尽心之效如此,得此本然之心,则皆推得去无穷也。如见牛未见羊,说苟见羊,则亦便是此心矣。
见谕云:伊川所谓「未有致知而不在敬者」,考《大学》之序则不然。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,伊川以为制之于外而养其中。数处盖皆各言其入道之序如此,要之敬自在其中也,不必牵合贯穿为一说。又所谓「但敬而不明于理,则敬特出于勉强,而无洒落自得之功,意不诚矣」。洒落自得气象,其地位甚高,恐前数说方是言学者下功处,不如此则失之矣。由此持守之久,渐渐融释,使之不见有制之于外,持敬之心,理与心为一,庶几洒落耳。某自闻师友之训,赖天之灵,时常只在心目间。虽资质不美,世累妨夺处多,此心未尝敢忘也。于圣贤之言亦时有会心处,亦间有识其所以然者,但觉见反为道理所缚,殊无进步处。今已老矣,日益恐惧,吾元晦乃不鄙孤陋寡闻,远有质问所疑,何愧如之!
示谕夜气说甚详,亦只是如此,切不可更生枝节寻求,即恐有差。大率吾辈立志已定,若看文字,心虑一澄然之时,略绰一见,与心会处,便是正理。若更生疑,即恐滞碍。伊川语录中有说,明道尝在一仓中坐,见廊柱多,因默数之,疑以为未定,屡数愈差,遂至令一人敲柱数之,乃与初默数之数合,正谓此也。夜气之说,所以于学者有力者,须是兼旦画存养之功,不至梏亡,即夜气清。若旦昼间不能存养,即夜气何有!疑此便是「日月至焉」气象也。某曩时从罗先生学问,终日相对静坐,只说文字,未尝及一杂语。先生极好静坐,某时未有知,退入室中,亦只静坐而已。罗先生令静中看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,未发时作何气象,此意不唯于进学有方,兼亦是养心之要。元晦偶有心恙,不可思索,更于此一句内求之,静坐看如何,往往不能无补也。此中相去稍远,思欲一见,未之得。恐元晦以亲傍无人傔侍,亦难一来,奈何!切望随宜摄养,勿贻亲念,为至祷也。
洲《师说》曰:平旦之气,其好恶与人相近也者几希,此即喜怒哀乐未发之体,未尝不与圣人同,却是靠他不得。盖未经锻炼,一逢事物,便霍然而散,虽非假银,却不可入火。为其平日根株久禅宗席,平旦之气反似暂来之客。终须避去。明道之猎心,阳明之隔疟,或远或近,难免发露。故必须工夫,纔还本体。此念庵所以恶「现成良知」也。
世人日逐于外,喘汗不已,竟无一安顿处。到得气机收敛之时,不用耳目,则葭管微阳,生意渐回息生也。好恶与人相近,正形容平旦之气。此气即是良心,不是良心发见于此气也。
天性生生之机,无时或息,故放失之后,少间又发,第人不肯认定,以此作主宰耳。认得此心,便是养,若火之始然,泉之始达,自不能已。旦昼梏亡,未尝非此心为之用,而点金成铁,迷却当下矣。
孟子言良心,何不指其降衷之体言之,而形容平旦之气,似落于象。不知此即流行之命也,知此即为知命。犹之太虚,何处不是生意﹖然不落土,则生机散漫,无所收拾,佛氏以虚无为体,正坐不知命。(以上俱《师说》。)
姜定庵曰:旦昼存养,则旦昼之气亦清,又何但夜气邪﹖正为梏亡者夜气亦能自清,所以见性善之同然也。
昔尝得之师友绪余,以为问学有未惬适处,只求诸心。若反身而诚,精通和乐之象见,即是自得处。更望勉力以此而已!
所云「见《语录》中有『仁者浑然与物同体』一句,即认得《西铭》意旨」,所见路脉甚正,宜以是推广求之。然要见一视同仁气象却不难,须是理会分殊。虽毫发不可失,方是儒者气象。
又云:「便是『日月至焉』气象」一段,某之意,只为能存养者积久亦可至此,若比之「不违」气象,又迥然别也。今之学者虽能存养,知有此理,然旦昼之间一有懈焉,遇事应接,举处不觉打发机械,即离间而差矣。唯存养熟,理道明,习气渐尔销铄,道理油然而生,然后可进,亦不易也。来谕以为「能存养者无时不在,不止日月至焉」。若如此时,却似轻看了也。如何﹖
动静、真伪、善恶,皆对而言之,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,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。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,而性之静可见矣;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,而性之真可见矣;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,而性之善可见矣。
天下之理,无异道也;天下之人,无异性也。性惟不可见,孟子始以「善」形之。惟能自性而观,则其致可求;苟自善而观,则理一而见二。
虚一而静。心方实,则物乘之,物乘之则动。心方动,则气乘之,气乘之则惑。惑斯不一矣,则喜怒哀乐皆不中节矣。
常在目前,只在戒谨不睹,恐惧不闻,便自然常存。颜子非礼勿视听言动,正是如此。
思索义理,到纷乱窒塞处,须是一切扫去,放教胸中空荡荡地了,却举起一看,便自觉得有下落处。
为学之初,且当常存此心,勿为他事所胜。凡遇一事,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,以究其理。待此一事融释脱落,然后循序少进,而别穷一事。如此既久,积累之多,胸中自当有洒然处,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。
常有此心,勿为他事所胜,即欲虑非僻之念自不作矣。孟子有夜气之说,更熟味之,当见涵养用力处也。于涵养处着力,正是学者之要。若不如此存养,终不为己物也。
人心中大段恶念,却易制服。最是那不大段、计利害、乍往乍来底念虑,相续不断,难为驱除。
学问之道,不在多言,但默坐澄心,体认天理。若真有所见,虽一毫私欲之发,亦退听矣,。久久用力于此,庶几渐明,讲学始有力耳。
学者之病,在于未有洒然冰解冻释处。纵有力持守,不过苟免显然悔尤而已。若此者,恐未足道也。
近日涵养,必见应事脱然处否﹖须就事兼体用下工夫,久久纯熟,渐可见浑然气象矣。勉之!勉之!
孟子言「仁,人心也」,不是将心训仁字。
心者,贯幽明,通有无。
人之念虑,若是于过恶显然萌动,此却易见易除。却怕于甚是闲底事爆起来缠绕,思念将去不能除,此尤害事。
事虽纷纷,须还我处置。
学已有许多意思,只为说敬事字不分明,所以许多时无捉摸处。
圣门之传《中庸》,其所以开悟后学,无余策矣。然所谓「喜怒哀乐未发之谓中」者,又一篇之指要也。若徒记诵而已,则亦奚以为哉﹖必也体之于身,实见是理,若颜子之叹,卓然见其为一物而不违乎心目之间也,然后扩充而往,无所不通,则庶乎其可以言中庸矣。
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,然谓之「未发」,则不可言无也。
看圣贤言语,但一踔看过,便见道理者,却是真意思。纔着心去看,便蹉过了多。
某归家,凡百只如旧。但儿辈所见凡下,家中全不整顿,至有疏漏欲颓敝处,气象殊不佳。既归来,不免令人略略修治,亦须苟完可耳。家人犹豫未归,诸事终不便,亦欲于冷落境界上打迭,庶几渐近道理,他不敢恤。但一味窘束,亦有沮败人佳处,无可柰何也!
某兀坐于此,朝夕无一事,若可以一来,甚佳,致千万意如此。然犹不敢必觊,恐侍旁乏人,老人或不乐,即未可。更须于此审处之。某寻常处事,每值情意迫切处,即以轻重本末处之,似少悔吝。愿于出处间更体此意!
承谕近日学履甚适,向所耽(近本作「取」。)恋不洒落处,今已渐融释,此便是道理进之效。甚善!甚善!思索窒碍,及于日用动静之间有拂戾处,便于此致意,求其所以然者,久之自循理耳。
吾人大率坐此窘窭,百事驱遣不行,惟于稍易处处之,为庶几耳!某村居兀坐,一无所为,亦以窘迫,遇事窒塞处多。每以古人贫甚极难堪处自体,即啜菽饮水,亦自有余矣。夫复何言!
承来谕,令表弟之去,反而思之,中心不能无愧悔之恨。自非有志于求仁,何以觉此!《语录》有云:「罪己责躬不可无,然亦不可常留在心中为悔。」来谕云:「悔吝已显然,如何便销陨得!」胸中若如此,即于道理有碍。有此气象,即道理进步不得矣,正不可不就此理会也。某窃以为,有失处,罪己责躬固不可无,然过此以往,又将柰何﹖常留在胸中,却是积下一段私意也。到此境界,须推求其所以愧悔不去,为何而来。若来谕所谓,似是于平日事亲事长处,不曾存得恭顺敬畏之心。即随处发见之时,即于此处就本源处推究涵养之,令渐明,即此等固滞私意,当渐化矣。又昔闻之罗先生云:「横渠教人,令且留意神化二字。所存者神,便能所过者化。私吝尽无,即浑是道理,即所过自然化矣。」更望以此二说,于静默时及日用处下工夫,看如何。吾辈今日所以差池,道理不进者,只为多有坐此境界中耳!禅学者则不然。渠亦有此病,却只要绝念不采,以是为息灭,殊非吾儒就事上各有条理也。元晦试更以是思之,如何﹖或体究得不以为然,便示报为望!
朱子注曰:后见先生,又云:「前日所答,只是掳今日病处说《语录》中意,却未尽。他所以如此说,只是提破,随人分量看得如何。若地位高底人,微有如此处,只如此提破,便涣然冰释,无复疑滞矣。」
在此粗安,第终不乐于此。若以为随所寓而安之,即于此臲卼便不是。此微处皆学者之大病。大凡只于微处充扩之,方见碍者大耳。
宗羲案:朱子言:「余之始学,亦务为儱侗宏阔之言,好同而恶异,喜大而耻于小。而延平之言曰:『吾儒之学,所以异于异端者,理一而分殊也。理不患其不一,所难者分殊耳。』余心疑而不服,以为天下之理,一而已,何为多事若是!同安官余,以延平之言反复思之,始知其不我欺矣。」自朱子为是言,于是后之学者多向万殊上理会,以自托于穷理之说,而支离之患生矣。亦思延平默坐澄心,其起手皆从理一。穷理者,穷此一也。所谓万殊者,直达之而已矣。若不见理一,则茫然不知何者为殊,殊亦殊个甚么,为学次第,鲜有不紊乱者。切莫将朱子之言错会!
附录
朱子曰:李先生意,只是要得学者静中有个主宰存养处。
又曰:李先生教人,大抵令于静中体认大本未发时气象分明,即处事应物自然中节。此乃龟山门下相传指诀。然当时亲炙之时,贪听讲论,又方窃好章句训诂之习,不得尽心于此。至今若存若亡,无一的实见处,孤负教育之意。每一念此,未尝不愧汗沾衣也!
又曰:熹早从先生学,受《中庸》之书,求喜怒哀乐未发之旨,未达而先生没。余窃自悼其不敏,若穷人之无归。闻张钦夫得衡山胡氏学,则往从而问焉。钦夫告余以所闻,亦未之省也。暇日料检故书,得当时往还书稿一编,题曰《中和旧说》,独恨不得奉而质诸李氏之门。然以先生之所已言者推之,知其所未言者,其或不远矣。
又曰:「中和」二字,该道之体用,以人言之,则未发、已发之谓。旧闻李先生论此最详,后来所见不同,遂不复致思,今乃知其为人深切,然恨已不能尽记其曲折矣。如云「人固有无所喜怒哀乐之时,然谓之『未发』,则不可径言无也」,又云「致字如致师之致」,又如「先言慎独,后及中和」,此意亦尝言之。但当时既不领略,后来又不深思,遂成蹉过,孤负此翁耳!
又曰:昔闻先生之言教,以为为学之初,且当常存此心,勿为他事所胜。凡遇一事,即当且就此事反复推寻,以究其理,待此一事融释脱落,然后循序少进而别穷一事。如此既久,积累之多,胸中自当有洒然处,非文字言语之所及也。详味此言,虽其规模之大,条理之密,若不逮于程子,然其工夫之渐次,意味之深切,则有非他说所能及者。惟尝实用力于此者为能有以识之,未易以口舌争也。
又曰:李先生不要人强行,须有见得处方行,所谓洒然处。
又曰:李先生初间也是豪迈底人,到后来也是琢磨之功。在乡若不异于常人,乡曲
以上底人只道他是个善人。他也略不与人说,待问了方与说。
又曰:李先生涵养得自是别,真所谓不为事物所胜者。古人云「终日无疾言遽色」,他真个是如此。如寻常人去近处必徐行,出远处行必稍急;先生去近处也如此,出远处亦只如此。寻常人叫一人,叫之二三声不至,则声必厉;先生叫之不至,声不加于前也。又有坐处壁间有字,某每常亦须起头一看,若先生则不然。方其坐时,固不看也;若是欲看,则必起就壁下视之。其不为事物所胜,大率若此。
又曰:先生少年豪勇,夜醉,驰马数里而归。后来养成徐缓,虽行一二里路,常委蛇缓步,如从容室中也。
又曰:李先生终日危坐,而神彩精明,略无隤堕之气。
又曰:李先生居处有常,不作费力事。所居狭隘,屋宇卑小。及子弟渐长,逐间接起,又接起厅屋,亦有小书室。然其齐整潇洒,安物皆有常处。其制行不异于人。亦尝为任希纯教授延入学作职事,居常无甚异同,颓如也。真得龟山法门!
又曰:李先生不著书,不作文,颓然若一田夫野老。
又曰:先生说一步,是一步。如说「仁者其言也讱」,熹当时为之语云「圣人如天覆万物」云云,先生曰:「不要如此广说!须穷『其言也讱』前头,如何要得一进步处。」
(梓材谨案:此下有一条移入《和靖学案》。)
又曰:人若着些利害,便不免开口告人,却与不学之人何异﹖向见李先生说:「若大段排遣不去,只思古人所遭患难有人不可堪者,持以自比,亦可以少安矣。」始甚卑其说,以为何至如此。后来临事,却觉有得力处,不可忽也。(以上皆朱子语。)
问延平先生言行,朱子曰:「他却不曾著书,充养得极好。凡为学,也不过是恁地涵养将去,初无异议。只是先生睟面盎背,自然不可及。」
赵师夏曰:李先生不特以得于传授者为学,其心造之妙,盖有先儒所未言者。
王深宁曰:延平先生论治道,必以明天理、正人心、崇节义、厉廉耻为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