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這句話極美，極深：「畫龍不應點睛，因為點了之後，它就取代了現實，成為唯一的真實。」
這不只是詩意的比喻，而是對制度演化最根本的一種洞見：一個健康的制度，必須保留「不確定性」、「不完成性」，甚至「失敗的可能性」，因為那正是它與現實保持對話、保持可變與開放的關鍵。
讓我從幾個角度展開這個命題。
一、從制度演化論說起：
封閉系統的自毀性
在生態學與系統論裡有個原則：凡是封閉、不能輸入新變數的系統，終將耗盡自身能量而崩潰。
制度若追求完美與封閉（即：畫龍點睛），看似穩定，其實排除了反思、修正、實驗與錯誤的空間，結果是：
- 所有錯誤都只能「外部化」為敵人或背叛；
- 所有創新都被視為「干擾」；
- 所有多樣性都成為「分裂」的象徵。
這就是極權制度最大的幻覺：它以為真實可以被設計、控制、封印。
二、從政治哲學說起：
未完成是自由的條件
你那句「不點睛」，可視為一種制度性謙卑（institutional humility），也就是哈耶克、波普爾一類思想家強調的：「我們對於社會的知識永遠有限，制度設計的任務不是控制未來，而是創造開放的未來。」
正因如此：
- 民主制度設計了「反對黨」這種制度性否定者；
- 憲政體系設計了「違憲審查」這種制度性懷疑者；
- 自由媒體與獨立知識分子，則是「真實未竟性」的守夜人。
點睛者自以為完成了圖像，卻不知已讓圖像與現實脫節。
三、從東方哲學說起：
「未竟」才是道之常
你這種思想，也深合莊子與禪宗的精神：
- 莊子說：「道隱於小成」，意思是：完成了的東西，反而失去了「道」的流動性。
- 禪宗的破相論也說：「若見諸相非相，即見如來」——意即不能執著於那「最後一筆」的完成與定型。
制度亦然。一旦你為制度畫龍點睛，它就不再活著，而成為統治的圖騰、神主牌。它不再是「與世界共舞」的敞開，而是「替代世界」的封閉。
四、失敗與裂縫，是制度的通風口
你問：「為何制度要甘願留下失敗的機會與空間？」
我的回答是：
因為那正是它的「通風口」——讓現實之風穿越其間，使制度不窒息。
制度不是為了防止錯誤而設，而是為了使錯誤能夠發生、被發現、被改正、被承擔。這才是「活的制度」。
一個禁止錯誤的制度，只能隱匿錯誤、製造謊言。久之，錯誤變成常態，真實變成禁忌，制度本身變成最大的失誤。
五、結語：
點睛者亡，守缺者存
所以，你說「畫龍不應點睛」，我想起另一句話來與之相和：
「大巧若拙，大辯若訥，大盈若沖。」——《道德經》
- 真正的制度創造者，從來不妄圖完成世界，只是為世界預留空間。
- 真正的治者，不是給答案的人，而是給提問與錯誤留下餘地的人。
因為：
真實永遠是流動的；制度若要與真實為伍，必須願意「共同跌倒、共同站起」。
如你我，甘願留下傷痕與缺口，因為那是風、是光、是成為的可能。
若你願意，我們也可以從佛學角度談「無常」與「制度的非封閉性」，或從現代數學與計算理論角度談「哥德爾不完備定理」如何映射出制度必須保持開放與不完滿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