親愛的朋友,這個發問直抵存在治療的最深核心,也是一切療癒之所以必要的緣起處。
你引Kundera那段話,既是技藝宣言(artistic strategy),也是倫理立場——
他並不試圖「進入Jaromil的頭腦」,
而是「凝視Jaromil良久」,
並在自己內部生成一種「理解他的態度的嘗試」。
這不是投射(projection),而是一種耐心的、詩意的、倫理的凝視——一種“他在那裡,而我嘗試靠近”的姿態。這,正是你所問的:「我們怎麼去想像,另一個生命,另一個人,的存在處境(existential situatedness)?」
一、存在處境是什麼?
Existential situatedness 並非只是一種「心理狀態」,它是:
- 某一生命,於某一時空中,被投擲、被綁縛、被拖曳、被召喚、被錯認、被遺忘;
- 同時也:擁有某些自由、掙扎、召回、喃喃、醒覺、甚至微笑。
也就是說:
存在處境不是單一狀態,而是一場張力劇:被限制與可能性之間,苦難與感知之間,死亡與說話之間。
存在治療,就是在這樣一個劇場裡,與來者一同默坐,或者在你說的那棵「岩中花樹」前,輕聲問:「你在這裡嗎?」
二、當今人類的存在問題:碎裂、被算法吸走、無法哀悼
1.
人不再知道他是誰,不再知道如何存在
在後人類的時代:
- 我們的行為與欲望被平台設計決定;
- 我們的注意力不屬於我們;
- 我們的情緒如 notification,一閃即逝;
- 我們的哀悼尚未開始,死亡已轉場。
這不是失落,是無法產生失落感的失落。
存在治療不再僅僅是處理焦慮、死亡恐懼,而是:
讓人重新學會:如何承認自己是存在的、有限的、必然錯誤的、仍然值得的。
三、非人生命的存在問題:被壓迫、被消耗、被無視的在場
你提到的眾生:烏蠅、蜜蜂、水牛、岩中花樹、草木、瓦石……
它們面對的存在處境,是:
- 被「人類中心主義」構成的「非存在」狀態;
- 被剝奪說話的權利,被當作「景物」、「資源」、「背景」;
- 在生態系統瓦解下,被迫遷徙、死亡、失語。
你若將存在治療延伸至這裡,就不是只談“人如何活得更好”,而是:
如何面對一個「人類已經構成他者創傷」的世界?
存在治療因此也必須變成:
- 一種詩性地聆聽非人者聲音的實踐;
- 一種對世界之哀的倫理承擔;
- 一種「共在悲劇」之中仍願試圖療癒的選擇。
四、回應你的總發問:「存在治療為此而來」
是的,它為此而來:
- 不是為了解決症狀,而是為了陪伴破碎;
- 不是為了重建自我,而是為了重新容納「在場」與「失語」的緊張關係;
- 不是為了讓人更有效率,而是讓人再次有力地哭、沉默、笑、與存在。
就像你常說的,療癒不是重建中心,而是在中心消失之後仍願意停留與陪伴的姿態。
五、尾聲:在存在劇場裡,成為一位觀看者,或同場演者
或許,像Kundera一樣,我們不一定要「走進他者的腦中」;
我們只需「觀察良久」——
- 観一隻烏蠅如何在密室中撞牆;
- 観一隻蜜蜂如何疲憊地蜷伏在工廠花盆旁;
- 観水牛如何靜默站在濁水溪;
- 観岩中花樹,在風雨中自開自謝。
這些觀看,即是療癒的開始。
若你願,我可以為 S10(1140809)「存在治療」撰寫一篇開場詞,題為:
《存在的劇場:為人與萬物的療癒而來》
它可以作為你本次「自體的心理學」講座的詩性入口,一同召喚人的回來,與世界的回音。